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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法】史蒂夫·罗利之死

悬坠梦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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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塞纳温格从拉玛西亚的围场走来的时候,身后领着一个陌生人。对于法国人,塞斯克已经跟他打过几个照面了,但这次的英国脸却是生面孔。那时候阿森纳跟西班牙方面的谈判已经接近尾声,他自己的心里充满了迷茫,又觉得两种后果皆可接受。温格说,这是全世界第一个告知我必须得拿下你的人,塞斯克。你们得来见一见。


那人就是史蒂夫·罗利。


当时法布雷加斯只道来自英国的人怎么都那么笨重,只会跟他讲道理。他知道自己有那份绿茵场上的才华,所以早就厌倦了对着面板涂涂画画。罗利说,年轻人,到底扬名立万够不够收买你想要叱咤诺坎普的梦?接着阿尔塞纳说,不是的,史蒂夫,扬名立万不是一个收买款项。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他转过头来,慈祥地看着塞斯克: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那时候阿尔塞纳还很年轻。几乎是被他牵回海布里,推进科尔尼的大门,推进一众比他大十岁,身高也高出十公分的前辈林立中,塞斯克愠怒地回头看过去,也没觉得那架一副金丝边镜框斯斯文文的面容比他要苍老几十岁。这种观感仿佛无边无际地延伸和持续着,而直到那个他捧起大力神杯后的夏天,那个他深呼吸一口气后轻轻推开经理办公室的玻璃门的夏天。微风习习的空调房中,阿尔塞纳温格趴在办公桌上打着午盹,他的神情少见地松快,那种平日里绷紧的睿智和慈祥都跟着脸上层层的皮肉褶皱滴落下去。塞斯克脚步磨蹭着走近一点,大气都不敢出,屁股无声地挪向桌对面的办公椅。他把胳膊环抱在桌上,下巴尖埋在手肘间眨巴着眼睛观察,心里蓄起一点抽丝剥茧的忧愁。他来谈转会事宜的。


可他的恩师怎么突然就这么老了。


那一次,他没下得了这个胆,转而直接拨通了史蒂夫的电话。他们已经有些时日没联系了,后者多混迹在hale end的二线队那边,常年空中飞人,穿梭在八级以下的欧洲梯队,去寻觅一些灵光一现的年轻种子。史蒂夫的幽默感还是那么干脆利落,电话没响几声对面就接了下来:别理想主义,cescky。你这个脚踝的情况,黄金海岸的天气疗愈法没用。


我只是想回家。


Bullshit。史蒂夫被他逗笑了。塞斯克,有些事不该做。你多久没在科尔尼出现?以为阿尔塞纳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他跟你谈过吗?几乎是急切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那你就别管了。但是,对面真诚建议道,我觉得你应该先和罗宾谈谈。阿尔塞纳是个老狐狸精,他不单纯的,史蒂夫说,但是你的荷兰小男友,他就是个傻子。


是的,罗利知道。塞斯克法布雷加斯跟罗宾范佩西共享的物事远超一副队长袖标。


2003年,他的阿森纳生活在亨利的标志笑声和皮雷宽厚的掌心中开始了。而后一年,史蒂夫·罗利带来了范佩西。第一次见到后者的时候,塞斯克就在想,他可还没告诉过任何一位恩师他的性取向开悟比他在球场上的传球还灵光。但荷兰人完完全全就是他的类型,高大,帅气,眉眼清秀又锋利,像露水弯刀,如钩冷月。


第一堂训练课,史蒂夫也来了。结束后他问塞斯克,给你找的这位前场搭子,底蕴如何?


塞斯克咽了咽口水:挺帅的。


这位球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理活动,而前者又恰好负责打点海外球员适应伦敦生活的琐碎事宜。于是史蒂夫拍着他的肩:那他就交给你了。


罗宾一开始很不服管。塞斯克听说,这人在费耶诺德名声很差,就是因为有一副臭脾气,又爱霸球,在训练课上一言不合就跟别人顶牛。他观察这个每天第一个进科尔尼大门,最后一个离开的巴不得替门卫锁门的人已经三天有余,后者在前辈面前依然是一副羞涩又乖巧的样子,话也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点头。他心想不能吧?鹿特丹那边的队友是不是看不惯他长得帅?


皮雷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啥呢小朋友?下训了,别忘记今天轮到你去清洗器材哦。哦,这次把新队友也捎上。


在雀跃地去摇人,但是被所谓的新队友干脆地拒绝了的那个瞬间,他明白了,罗宾范佩西不是不服管,他是一个只懂足球的愣头青,不喜欢沾染那些人情世故。哈?对方插着腰,仿佛理解不了他带着加泰口音的散装英文:堂堂一线队为什么要去做杂工?那要器材部的工作人员干什么?


这是科尔尼的传统。他还是保持着专业的灿烂微笑,你来之前,我跟其他的男孩子们也已经干了好久啦。


男孩子们——我懂了。荷兰人用揶揄的眼神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十七岁,当然完美符合标准,是吧,塞斯克法布雷加斯?但你搞清楚,我已经是成年人啦。


跟范佩西顶牛是一件超级烦的事儿,因为他得踮脚尖!脚尖一踮起来,头往上一仰,看着对方趾高气扬的下巴,塞斯克感觉他也已经开始生气了:我不管,你就是得跟我去,这是罗贝尔说的。


而整个规则是阿尔塞纳定的。年轻人太容易骄傲自满,阿尔塞纳希望大家能学着谦虚点儿。显然,眼前这位就学不会。我才不是来冲洗皮球,搬障碍板,刷球鞋的,范佩西说。也许你不知道,但我是来海布里进球的。


好大的口气!塞斯克挑了挑眉,进球?你连我都过不去。


罗宾范佩西这人的最大缺点,就是他有个慕强心理。于是就这样,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挑衅,他们俩在科尔尼展开了一对一的加训。更莫名其妙的是,与彼此交锋和踢球的感觉居然如此地酣畅淋漓,甚至让塞斯克找到了一种在拉玛西亚都不曾有过的感觉。斜阳西下,伦敦橘粉色的温柔阳光在天际凝缩成一条笔直的线,而真正的器材工人已经把最后一块障碍板搬回了仓库,他们精疲力竭地躺在草地上气喘吁吁。


这下好了,你赢了,塞斯克说,我也没有做杂工的力气了。


范佩西大口呼吸着,在他侧边胸膛起伏,又猛地扎起来低头盯着他的脸:不是,你一个小屁孩,脚底下到底怎么变的魔术???


他看着荷兰人困惑的瞳孔哈哈大笑,而后者又丧气地栽倒到一边:我看我是真的遇见天才了。


我看我是真的遇见刺头了!塞斯克用相同的句式重复利用他的话。他们说你这人不好搞定,没想到还是真的。长得这么帅,怎么性格这么差…!


哇。


怎么了?


你是第一个夸我长得帅的。


真的假的?塞斯克打挺坐起来,非常认真地去凝视他的脸:难道我审美出了什么岔子?


范佩西嘿嘿一笑,也回望进他的眼睛。别担心,我也觉得我自己长得好看。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也许是比起我的同胞,你们西班牙人比较不要脸。


在他们的视线变得黏腻之前,塞斯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荷兰人愣了愣。好哇,我当你是真心的,原来你是勾引我。


我是真心的……!


不过他没说完,罗宾范佩西凑上前去,吻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唇。


在他们俩在阿森纳生涯的这段恋爱长跑中,罗宾范佩西承受的指责往往要比他更多。荷兰人漫长无度的玻璃期引人揣测,更衣室的声音发酵,让管理层也难堪重负。阿尔塞纳对他的宠溺,是不分时间场合的信任,他看着法国人的眼睛说,我们没问题的。那一年,他得到了属于他的队长袖标。


他尝试过分开,可他们其实分不干净。他们变成了阿森纳的队长和队副,在每一粒进球间享用同频呼吸和肌肤交触,每一次荷兰人朝他张开飞翔双臂,他都不可自持地硬起来,他们状态绝佳,所向披靡,却拥有次数多到想不明白的败仗。于是在每一桩回程巴士,每一间酒店卧房,那些无可消解的,悲伤的情绪,都同化成无意义的荷尔蒙,变成冲撞与顶送,湿淋淋的汗水,张开的双腿。


塞斯克很怀念那个最初的干净的吻。他还记得他们倾倒在科尔尼的草叶上,被万里阳光熏烤成暖色调的快乐天使。那时候他才十七岁,却觉得自己已经成熟到可以接受一段陌生又充满可能的性关系,而不是现在,畏惧地把类伴侣类战友的定义难加统统推开,他的理智抗拒自己适者生存,抗拒自己在自然情绪的逼潮中退化,做一头舔舐伤口的小兽,而与罗宾交缠的唇舌间,推拒和递送着那一枚诺坎普主场的红牌。


球员的生活打点由史蒂夫·罗利负责。显而易见,他知道塞斯克换了公寓的街区,两人的居所只相隔三百码。那一天,罗利发来了警告的讯息:Notice,你们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健康。


塞斯克说,我知道。


就一件事,别许诺,别发誓。史蒂夫说,也许你们还年轻,也许你们难以想象。但我要告诉你,未来你会明白——这个中纠缠起来的东西太多了,永远不止是你们两个人。


罗宾范佩西从来不会遵循别人的规则。于是便有了队长誓词中,洪水滔天地一句:如果塞斯克还在这儿,我宁愿不当这个队长。那时他在巴塞罗那看着直播,咬着嘴唇流着泪,心里爱恨横流,仿佛被这一句话判决在了北伦敦的耻辱柱上,成了一块永恒的伤心地,而他的爱人踏破熊熊火焰,朝他张开双臂:I love you too.


当然,后面发生的事众人皆知。青春期的爱,本来就是时间挤压中幸存的那一滴。滴落的瞬间掷地有声,自由落体下坠的时刻,才能真正棱镜般无限放大瞬间的感受。但,也很快涌入平庸川流。


他跟温格在后者个人传记片的伦敦首映礼上遇到,那时候距离他们两个人上一次相见也并未隔太久。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塞斯克发现阿森纳成为了他跟阿尔塞纳双方都很难提及的话题,他转而问史蒂夫还好吗?还在挖掘一些孩子们吗?阿尔塞纳摇了摇头。飞不动了,而且……


而且,现代足球也没什么需要借苗的手笔。他明白的。不是金元,就是moneyball,史蒂夫·罗利的看家本领也随着时代老去。而他,成了那横亘时代裂隙独树一帜的橘生淮南,特殊案例,不可复制的切片,以及,不属于任何一小块时代的孤独倒影。


但那句话后边不是这个。而且,阿尔塞纳说,他病得很重。


人到中年就已经对太过于沉重的话题乏善可陈,塞斯克自动选择了规避。但在那天从伦敦回南法的飞机上他做梦了,他梦见自己抱着足总杯夺冠的照片,而罗宾从身后出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唤离夺冠泥沼。冰凉的手指接触到他皮肤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急速地衰老下去。而望向对面的镜子,镜中是一张史蒂夫·罗利的脸。


史蒂夫还穿着那件黝棕色的夹克衫,那是他最喜欢的夹克之一,里面的那件格纹衬衫他也记得,衣角有一小块油渍洗不干净,领口处微微渗着油漆味——英国人热爱机车。史蒂夫说,放心走吧,我能明白。而一支队伍应该永远有未来。


他三十四岁,竟然一下就理解了那句话。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点来通讯软件,换了新手机之后,他跟罗宾范佩西的交谈页呈改头换面的空白。他打破了该平静,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嘿,你听说了吗…?要不要去看看史蒂夫?


他所了解的罗宾鲜少使用手机。但对面的信息很快传来:费耶诺德的训练课每天都有……近期还是不去了。


塞斯克按下锁屏键。实际上,无论年龄带给他怎样的平静,对罗宾范佩西的那一份独家愤怒,好像总是鲜活,尖锐,随时随地卷土重来。


史蒂夫·罗利度过了危险期,已经被移出ICU有一阵时日。但药物作用让他的脑子很少清醒。塞斯克坐在陪护椅上,昔日的英国球探神情看起来轻飘飘又模糊,迟钝地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过来,然后跟他拉着手话家常。


你跟范佩西现在怎么样?


八卦。


笑话。史蒂夫吃吃地笑起来,险些被自己的笑声呛到。不是全世界都知道吗?


那是你以为!塞斯克恶狠狠地给他递水:那个不是我们俩!我是说boss对着媒体打掩护的那个——真不是。


不怪你们,你们当时还年轻。我打包票,你们当时肯定是在想:这破烂球队,好吧,我才二十几岁,让我在别的地方寻找一些激情……


史蒂夫——!塞斯克尖叫起来,才不是呢——!


你都多大了还撒娇?瞧瞧你……快三十的人了。


他静默了几秒钟。三十四了。他轻轻地,羞涩地说。


哦,对,我忘记了,不好意思……看看你小子,我还以为你还在踢英超呢?天——谁能想象啊,你不在那儿了,你TMD就是为英超联赛量身打造的啊。


嘿,Language!


瞧瞧,真不愧是阿尔塞纳教出来的文明人儿。史蒂夫深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蒙上了一层雾,塞斯克听医生说过,那是药物里的镇静成分又要发挥作用了,一般这种时候,老家伙很快就要去睡觉了。他屁股离开被褥,犹豫不决地站起来,我不打扰你了,可得注意休息啊。


史蒂夫没回话,厚重的眼皮已经颤抖着耷拉下一半,盖住了浑浊的瞳孔。塞斯克轻轻地拉开玻璃门,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


慢着。老人家说。你知道吧?你是最好的那个。


猛地一回头,史蒂夫已经倒进了床单里,呼吸平促像是睡着了。……老远来一趟,就是在等我说这句话吧?他咕哝着,我还不知道你……


塞斯克在门口迟迟久立着,直到被铺里传来一声颤抖的鼾声。于是他又轻手轻脚地靠近,在床边蹲了下来。他耐心地打量着史蒂夫,与往昔的生动神色不同地,表情在那饱受病痛之苦的脸庞上只褪色成生理意味的呈现形式,那眉头半皱半舒地,堆起一些川纹。他想,他都已经这么老了。


……最好的。可你还会为我骄傲吗?他轻轻问,在长久的沉默中,仿佛自己心跳的声音也一并消失了。他注意到老人的脑门渗出一些汗液,就从一旁取了湿毛巾,在皮肤上轻轻点着。


太可惜了…… 史蒂夫皱了皱眉,送还给他一句梦呓。


塞斯克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个人呀——!做梦都不忘数据分析。他忍不住怼回去:又是对哪个小孩儿念念不忘呢?


病榻上的人翻了个身,瘪瘪嘴,继续念念有词:太可惜了……


你真的太可惜了…… 史蒂夫的嘴角嗫嚅着,吐出一些随机字句。 ……还未成形……塞斯克,罗宾……孩子们……我的孩子。


塞斯克颤抖着肩膀,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史蒂夫。出于关切,他曾经向医院申请了医疗进程的详细更新,而到了后期,也并无新的动向。史蒂夫的化疗并不理想,家属也不愿再向无关人等公开更多。消息持续一段时间后,他收到最后一张照片。护士说,他会那样插满管子,在冰冷的病床上躺着很久,很久。


塞斯克法布雷加斯在将满三十五岁的清晨收到了二级教练执照的准考证,在拆信时,他失手摔碎了一个瓶子,接着手机叮地一声响起,他收到了史蒂夫·罗利的讣告。“最优秀的球探。”他叹了口气对丹妮埃拉说,后者耐心地清理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他本想弯下腰帮着妻子一起,心口突然一阵短促的阵痛袭来,三十二岁以后他的心肺功能出了点小问题,但法国的理疗师资源算是世界顶尖,他们教过他一种呼吸冥想法则,去缓解精神紧绷带来的机能反应。塞斯克跌跌撞撞地摸到一侧的沙发,闭上眼睛。


下一秒,他已经身处病房。蓝白色的身影穿梭玻璃窗外,而房间里呈一片干枯的死寂,呼吸机的数字急剧地悲鸣起来,接着史蒂夫·罗利咽气了。在他眼前,所有仪器的光线亮如白昼,骤降的温度中,冰冷的一点指尖触觉袭来,他已身处房间上空,第三视角。他看见罗宾范佩西,荷兰人也在那儿,他们在一起。范佩西的掌心窝过去,团握住了塞斯克法布雷加斯的手。塞斯克,罗宾说,我们不要后悔。


不。他扭头看向罗宾。你没来看他,你会后悔一辈子的。罗宾颧骨处的皮肤紧绷着,没有摇头。于是他接着说,当然,还有所有的,其他的事情。


“嘶——” 一声抽气把他划回现实。他低下头,是碎玻璃。丹妮埃拉划破了手指,血液从切口渗出来,又一部分阿森纳也跟着死去了,在他的血液中。


塞斯克捏紧了那封证件信。虽然他为自己感到不知所措,他发觉自己不知道如何让死去的物事活过来。任何物事。


但是,放心走吧。他想,并在心里悄悄说。



一支队伍应该永远有未来。









fin


当代佩法:释怀与无法释怀之间的永恒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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